鲁迅先生指出过:论诗及人,应该全面考察他的不同类的作品,否则就会片面化。譬如对待陶渊明,如果只是称赞他的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把他说成是隐逸山林的闲士,似乎就不够全面,因为陶渊明还有“刑天舞干戚,猛志故常在”这样的金刚怒目式的诗篇。对待泰戈尔的诗,也应照鲁迅先生上面的正确意见去看。的确,泰戈尔写下了不少像《新月集》、《飞鸟集》那样的抒情诗。他歌唱孩子、花朵、仙人、月亮、小鸟、爱情、寂静、惆怅、晚星等等。但泰戈尔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,他还写有许多描写苦难、同情人民、歌颂英雄、关注现实的诗,写有反对帝国主义、殖民主义和封建主义的诗。把两类不同的诗结合起来,既看写山林与恬淡情绪的诗,又看抗议与呼吁的政治诗,才能全面论及泰戈尔作为诗人的完整性。对泰戈尔清丽柔美的山水诗、爱情诗、哲理诗,论家多有评析。这里,我想就他的短篇故事诗中一个名篇《两亩地》作一番赏析,说明泰戈尔描述现实阶级矛盾的故事诗,不但思想性高,而且在艺术性方面也不亚于诗人的抒情诗。
《两亩地》发表于1894年,那时的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。殖民主义者控制着印度的一切。在农村、封建主义是殖民主义的代理人。印度的劳动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。泰戈尔热爱祖国,同情人民,他在诗中揭露反动统治、哀叹人民的不幸,是十分自然的事。《两亩地》就是这方面的代表。同时,这首故事诗也写得感人肺腑,催人泪下,具有高度的艺术性。
《两亩地》一共6节诗,每节12行,形式上很整齐、规则。
第一节,诗篇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失去两亩地的起因。它采用对话形式指出这两亩地对于农民巫宾和封建贵族“王爷”双方的价值,围绕表现主题的“两亩地”这个焦点揭示两个对立阶级的代表人物的神态、口气与价值观。王爷开始是命令式的“吩咐”,进而伪善地称“孩子”,到生气地喝诉“别噜苏”,最后是“红了眼”和“狞笑”。而巫宾则是“含泪哀求”,只是请不要“买”农民赖以安身立命的“两亩地”。两亩地,是农民在债务中失去一切之后的唯一命根子,对王爷说来,则是为了花园的方整。在对比之中,在不相称的矛盾中,诗篇以王爷的威胁“好!我等着你”结束第一节,预先埋伏了以后故事发展的基因。
第二节诗中,事件多、地域广、时间跨度长,只是过渡性的段落。它主要展示巫宾失去土地的过程,以及此后的流浪生活。泰戈尔只用开始几行便交代完了往昔的故事——巫宾失去了两亩地。写得异常简洁。法庭判决、被赶出家园、卖光了一切、偿还假造的借据、画押、奉献出两亩地……,情节推进非常迅速。一连串的动作,完成了失地的故事。对于故事,叙述人不是客观而无动于衷的讲述,而是加进自己的评价、感叹与哲理性的概括。那样的失去两亩地,就是被偷;由失地上升为总结性的普遍原理:贪与富的统一、上帝对贪婪与欺诈的无能。上帝、法庭、王爷连成一体,巫宾只能成为流浪的苦行僧。
这节诗的后六行以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写出了巫宾改变的身份、打扮,以及行踪与见闻。在地域上,“走遍了”城乡山海、闹市荒野;在时间上,十五、六年的光景在旅途中度过。更重要的是写出了流浪者的心境:无数惊人的豪华和美景都不能使他留恋,他日夜思念那两亩地,并且终于“在渴望中回到了故乡的园地”。诗篇进一步突出了巫宾真挚的感情与热爱故园的思想,塑造了这位纯朴而可爱的流浪者的形象。
诗篇从第三节起,时间上,返回到现实,回忆的内容已告结束。第三节诗重在写景抒情,故事情节在已停顿,它以“顶礼,顶礼,顶礼!”的欢呼开始,好似新的诗篇的起头,纵向的讲述故事被横向的景物描写所代替。诗篇展示了美丽的孟加拉大地,集纳了恒河、凉风、苍天、原野、小村庄、芒果林、牧童、潭水、健美的妇女……等等形象,构成令人陶醉的、宁静而和平的乡野图画,从中透露着巫宾对故园的热爱和诗人泰戈尔的爱国感情。这一节诗,用最后四行说巫宾经过十五、六年流浪,回到自己的家乡以作结。
下一节,仍然是抒情诗段,用“可耻,可耻,一千个可耻啊”开头,转热受的深情为憎恨和诅咒,从它的抒情对象——第二人称的“你”——“两亩地”,回到了主题。诗人用拟人化手法把“两亩地”比喻成一个女人,对比了她的过去和现在。过去她是“穷人家的主妇”,现在则是富人的奴婢;过去她带给穷人幸福和温饱,现在则在欢笑悠闲中赢得富人宠爱;过去给穷人带来瓜果蔬菜,现在则花枝招展成为王爷的花园。对于这样的土地,巫宾赞她为“昔日的女神”,为她失去一切,到处流浪。十五、六年后回来,看到她华丽绚美取悦富人,则称她“不贞”。土地改变得面目全非,是社会造成的;巫宾对“两亩地”抚昔而咒今,实是对社会抗议的表现。
经过插入两节抒情诗,诗篇又紧接第二节末尾回到了所叙的故事本身,情节的线索集中到了芒果树上。以前,专讲“两亩地”,并未直接涉及这棵芒果树,但在前面的抒情诗段中,已 提到孟加拉大地上,小村庄有“枝叶茂密的芒果树”,后又说“两亩地”作为“穷人家的主 妇”,提供了“水果和菜蔬”,可见,这里写“芒果树”不是无源之水。现在,整个土地都改变得“一点过去的影子也找不出”了,而芒果树“依旧贴近短墙”,给人一种物在而主非 的沧桑之感。泰戈尔妙笔生花,他笔锋一转,却写巫宾坐在树下宁息了十多年的痛苦与牵挂,回忆起童年的欢乐来,这就使人哭笑不得。在那回忆中,诗人概括“不眠之夜”、忘不掉的“清晨”和“宁静的下午”,写出一天天的活动。 同时,又集中在儿童最有兴趣的“拾芒果”和“逃学”这两件印象最深、记得最牢的事情上。写得十分简约。再回到叹息“唉,从什么地方才能找回那样的岁月?”就显得撕心裂肺了。岁月已流逝,不可挽回,而就是这个地方、这棵芒果树,也失而不可得,望而不可及,这才更震憾心扉。诗篇到这里写了一个偶然性情节:风吹落了两只熟透的芒果,接续了故事,进而展开了下一节的社会冲突。当然,如果不落下芒果,巫宾不拾,故事与冲突则会是别一个模样。但美文美句赏析,偶然的事是必然的结果:果已熟透,人久坐树下,风又刮来,掉果则必然。何况,早已说过童年拾芒果,已埋了伏笔。这里妙的是,人的回忆与叹息感动了风,“微风叹息着摇动了芒果树的枝桠”,才使芒果落在脚下。对此天赐,以为是大地母亲(刚刚诅咒她不贞、忘本)毕竟认出了游子回来,于是巫宾叩头领受和谢罪。这样,落果就是感天动地的活生生事件,是人与土地情感交流的结果。但“福兮祸所伏”,两只深情易予的芒果,却招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痛苦:
这时,园丁像阎罗的使者一般突然跑来美文美句赏析,
他头顶上飘散着一撮短发,
扯开了喉咙高声辱骂。
如此开头的最后一节诗是一场独幕剧。为两个芒果展开的社会冲突,构成这幕戏的灵魂。它刻画园丁、侍从这些恶奴的形象,那么狰狞、嚣张、狗仗人势。那位园丁气势汹汹,扛着木棍,就差抡起来打人,真是不可一世。它也刻划了王爷的丑恶形象:他闲得发慌,“正去钓鱼”消磨时光;他被侍从们前呼后拥着,真是炙手可热;他忽而怒骂,扬言要宰人;忽而奸笑,嘲笑出家人是贼。他只这一次“失去”芒果,却诬别人是“惯窃”,真是栽赃陷害人的老手。过去,为了夺巫宾的土地,用假造的借据把人家扫地出门。这次,如果认出了僧人是十五、六年前“两亩地”的原主,又会把这“惯窃”如何发落呢?
故事诗的结尾是开放式的,没有交代最后的结局如何。但通过巫宾最后含泪苦笑的软声说:“王爷,如今是位圣贤,我倒成了盗贼”,从而点出了全诗的主旨——压迫者掠夺别人土地而成圣贤;被夺去土地的人再拾两个芒果(尽管已交出),也是盗贼。这黑白颠倒、善恶易位的旧世界,就是印度当时的现实。
《两亩地》这首故事诗,像一部交响曲。它结构匀称,舒卷自由,急缓张驰的节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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